鏡頭下 遊戲生活

再見 2020        拉柏多公園 2020.12.27

2020對很多人來說，都是煎熬的一年。三月以降一連串的混亂，使我們發現不管如何挽救，世界已經回不去從前我們熟悉的模樣。對在異鄉的遊子們來說，國界的封鎖，飛行的種種不便，都讓我們暫時失去與家人好友見面的機會。2020，也是我正式進入職場完整的第一年。年初忙季那些深夜才坐上計程車回家，看著市中心燈火通明的夜流逝的日子，以及後來時而忙碌的季節裡，數不清的夜晚走在疫情期間冷清的街道上，我不只一次質疑自己當初是不是做了正確的選擇。但或許也是這喜悅、平淡、低潮與煩悶交織的一年，讓我確信這些洗鍊，將會使我們內心更加堅強。

從2009年開始寫部落格，斷斷續續也寫了十一個年頭，第一次決定寫年末回顧，或許就是希望在這麼糟的一年，可以記錄下這些珍貴的心境轉折，因為這些好與壞的，都是讓我繼續前進的動力。在北緯一度島嶼的我們，願在未來裡再次回顧這一年，我們都能更加珍惜當下的美好。

｜十二月卅一｜

2019年的最後一日，來到新加坡最西邊的大士關卡看夕陽。隱藏在遊艇碼頭最深處的柔佛海峽燈塔（Johor Straits Lighthouse），對我來說是新加坡西部的秘密基地：面向海峽的燈塔可以眺望夕陽西下的海面、遠方的群島以及來往的船隻。2019年最後一天的夕照被雲層阻擋了些許，但在雲層間折射的豔彩依舊燦爛。在海風中目送夕陽寫下了這段話：「再見了2019，願那些悲傷的、失望的、負面的都隨著年終的日落而成為過去。願永遠安康。」

殊不知，這一切在2020年都成為奢望。

｜一月廿四｜

忙季中的農曆新年，抽空回了一趟台灣。2018、2019連續兩年沒在台灣過年，原本以為今年依然要在北緯一度的小島上度過。忙季某天中餐時興致一來看了機票，大概是受到逐漸擴散的疫情的影響，除夕回台北、初二返新的機票竟然只要新幣三百多元，便決定回家一趟。小年夜當天新加坡出現第一起新型冠狀病毒的境外移入病例，傍晚的烏節路依舊燈火通明、人潮洶湧，和同事吃火鍋、唱歌，半夜回到家收拾行李小睡片刻就直驅機場，除夕中午便回到台北。連續兩年的除夕都沒有全家團圓，今年全員到齊，餐桌上擺了豐盛的美食，在台北的寒冷的冬季裡格外溫馨。媽媽不止一次說著，希望每年大家都可以回來過年，但2021年的新年大概又要在新加坡度過。好想你們喔。

｜一月廿五｜

大年初一來到鼻頭角，儘管因東北季風南下天氣陰沈，但新年走春總是討個好兆頭。台灣婆娑的海洋、秀麗的山陵，以及山海相鄰的壯闊，是在赤道的小島居住時最懷念的景色。

｜一月廿七｜

初二回新的班機大延誤，初三凌晨才回到新加坡。計程車司機見我帶著口罩，還緊張的問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。初三來到牛車水的信仰中心天福宮拜拜，裊裊的線香，廟裡虔誠的祈禱，依稀有種每年初二回到臺南鄉下，在外公家居住的村子裡廟宇拜拜的情景。沿著牛車水的大街徒步，新橋路口每年都擺設的生肖燈籠依舊矗立，兩隻大老鼠喜孜孜的笑，眼睛都眯成了線。

｜二月廿三｜

忙季暫時告一段落。結束了假日加班的生活，在二月底的週日跳上了假日限定的渡輪，前往南部群島。南部群島是新加坡聖淘沙以南一系列小島——聖約翰島（Saint John's Island）、龜嶼（Kusu Island）、拉撒路島（Lazarus Island）以及姊妹島（Sisters' Island）——的總稱。這些過去曾是檢疫所和漁村的小島，在居民外移多年之後重新整理成釣魚、水上活動、露營及生態保育基地，雖然並沒有什麼觀光設施，但島上十分清幽，沿著小徑行走，光影從樹蔭間灑落、映著海潮，工作的疲憊倒也隨著潮水的起落而退去。

｜三月初八｜

三月是新加坡文學的季節。在文藝創作土壤相對貧瘠的南國，本地的文化人在近年也開始推廣本土文學，並在每年的#BuySingLit文學節中舉辦一系列導讀、新書發表會的活動，希望提振大眾對本地文學的重視。在當兵時學長借給我一本名為17A Keong Saik Road的小說，是我對新加坡文學的第一印象。2020年的文學節，剛好就請到了作者Charmaine來導讀這本作者自述在牛車水邊陲紅燈區長大的童年故事。因為參加導讀，有了機會來到離家不遠的中峇魯歷史街區。以三四層樓白色公寓為主的中峇魯，是新加坡最早的組屋社區，現今則轉變成獨立書店、咖啡廳聚集的文青區。午後花木扶疏的街道，彷彿時空都在此停滯了下來。

｜三月十四｜

每到週末，我很喜歡帶著一本書，到聖淘沙的沙灘消磨午後時光。傍晚走過長長的跨海步行橋回家，總能看到美麗的夕陽。這天晚霞燦爛，渾然不知世界即將迎來鋪天蓋地的轉變。

｜四月初五｜

新型冠狀病毒的疫情愈演愈烈，新加坡被迫在三月底封鎖邊境，由於感染源不明的案例、以及外籍勞工宿舍的案例遽增，總理在在週末來臨前的下午，宣布下週二（四月七日）起開始封城措施，為期一個月。

封城前最後的週末，又來到聖淘沙的海灘。在新加坡生活邁入第三年，漸漸的也熟悉北緯一度的氣候，學會從辨認遠方的低雲，知道是否即將降下陣雨。在海灘上看到遠方烏雲，果然不久突如其來的雨水就將海灘上因為疫情、本來就稀少的遊人沖得稀落。週二起的封城，景點將會全面休業，「非必須」行業的辦公室及學校都會關閉。儘管總理宣布超市與小販中心會正常營業、日用品供貨充足，職總超市還是連日大排長龍。疫情的急劇升溫就像是熱帶雨降臨前的低雲，抑鬱的徵兆蟄伏在天邊，直到大雨落下，人們才赫然覺醒。

願熱帶雨終究會停，而雨過會迎來天晴。

｜四月初八｜

封城狀態下，大眾依然允許出門採買生活必需用品、外帶食物以及運動。為了到離家不遠的小販中心打包午餐，經過住家附近的小巷。平時的小巷總會有幾戶人家，坐在富有東方禪意的騎樓裡聊天，享受赤道海風吹過巷弄的舒適，但這日街上不見人影，只依舊鳥語花香，沒有看過這麼寧靜的新加坡。

｜五月廿五｜

封城尾聲的牛車水。

原本為期一個月的封城無法抑制疫情惡化而延長了第二個月。五月十九號政府終於宣布封城初見成效，將在六月一號起開始第一階段的解封。解封總共分成三個階段，依據疫情變化逐漸鬆綁各種限制，直到疫苗研發出來、民眾普遍施打為止。這一個多月間，除了上班切換成在家工作模式，三天出門買菜一次、傍晚出門跑步運動之外，就窩在家裡看劇、寫文章、煮菜。這天來到牛車水買菜，寂靜了一個多月的街道，終於變得比較有人聲，但公車依舊空蕩，原本人聲鼎沸的牛車水大街，也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。

｜六月初七｜

封城六十日一瞬。

｜六月廿一｜

六月十九日過了25歲生日。一早開始，同事用Foodpanda和Grabfood點的生日禮物就紛紛送達。這天是政府宣布的第二階段解封，餐廳恢復內用、允許五人以下的團體進行活動、用餐、家戶拜訪，約了朋友到牛車水的松發吃肉骨茶，過去再也熟悉不過的生活總算一點一點的恢復。回首去年24歲的夏天，在台東看海，迎接梅雨季過後晴朗的南國。25歲的今年，為了消化連日來的生日蛋糕和奶茶，走了十二公里去芽龍吃永和豆漿。行經後封城時代的濱海灣，城市的風景在大雨後彷彿更加剔透了些，讓人忍不住停下腳步欣賞那視網膜膜內清晰的色彩。

｜七月初三｜

將原本早已請好回台灣的假期，從六月初延後至七月初，天真的以為一個月內情勢就會有所好轉，但眼看著世界各地的疫情繼續惡化，終究還是得面對國界持續封鎖的事實。想當初大家都默默期待夏季來臨時，病毒就會像當年SARS般神秘的消失，世界也會恢復常軌，但如今看來一切都是一場夢。雖然回不了台灣，但終於迎來自新年後的第一次長假，總算可以放下手邊的工作，放鬆一下。第五次來到世外桃源烏敏島，一個人騎著單車穿越雨林、到島東的Chek Jawa Wetlands擁抱海風。一直很喜歡烏敏島遺世獨立的氛圍，總覺得從樟宜尾碼頭跳上老舊的漁船後，便是離開熟悉的新加坡，進入了一個步調緩慢、彷彿時空停留在上個世紀的世界。潮濕的林間吹著涼風、伴隨著蟲鳴鳥叫與野猴的啼；那些斑駁的老屋、參天的雨林，蜿蜒的泥濘小徑與咖達咖達的自行車，是個讓人可以徹底轉換心情的土地。

｜八月初九｜

2020年適逢新加坡獨立建國55週年，依往常慣例，逢五逢十的國慶日都會在政府大廈大草場前擴大舉辦國慶晚會，但疫情期間群眾聚集的晚會取消，改採以縮小規模、分散慶祝的模式舉辦。原先在市區的閱兵大典，也進入了鄰里社區，戰車與武器展示會分成數條路線行經各大市鎮，藉以達到分散群眾、全民共歡的效果。查了時刻表，剛好有一支路線就會經過家門口，早早穿上紅色上衣、拿著小國旗，到陸橋等待，時間一到，坦克車隊就這樣轟隆轟隆的壓著馬路駛過。晚間的國慶晚會理所當然地以全民團結抗疫為主軸，其中一幕請來孫燕姿和視訊連線的林俊傑共同演唱「Stay With You」，孫燕姿穿著白色長裙，站在高處演唱，清澈的歌聲、優美的旋律透過喇叭傳進每戶人家。音樂有時候也是一種十足的力量，可以撫慰人心、可以凝聚精神，正如歌詞所說的一樣：

Stay with you
We will all come through
Till we find a way me and you
We'd gather all our dreams again
We may not all be the same
But come round I'll be here, right with you

｜九月初九｜

在家工作後，養成了下班後散步到牛車水或丹戎巴葛的小販中心吃美食、晚飯後便到處走走的習慣。幾間著名的小販中心，像是Chinatown Complex Food Centre、Maxwell Hakwer Centre、Tanjong Pagar Food Centre都離家不遠，平時觀光客聚集的攤位如今都不見排隊長龍，輕鬆的就可以享用道地的小販中心美食。只是這些靠近市中心、原本就主攻中午用餐時段的小販中心，許多小販撐不過疫情期間大幅減少的人流而永遠拉下鐵門，晚間本就相對清淡的生意更加冷清。這天飯後來到了金沙酒店前的大平台，濱海灣璀璨的夜景配上即將開幕、世界上第一間水上蘋果直營店，就足以讓人流連忘返。這些璀璨的燈火，就有如寒冬中的火燭，持續點亮、溫暖人心。

｜九月廿五｜

中秋節的到來，代表正式工作也一年了，時光如梭呀。

橋南路是我在新加坡最愛的街道之一。下班後的夜晚時常沿路走回家，從新加坡河畔，經過芳林（Hong Lim）、劃過牛車水和直落亞逸（Telok Ayer）的邊界，一路通向達士嶺（Duxton Hill）摩天組屋下小巧的老社區，彷彿就是場時光倒流之旅。陰影中沿街沈睡的店屋，印度廟宇繞樑的誦經聲混著赤道的晚風，依稀流露著南洋的獨特靈魂。每到逢年過節，路上也會架起門柱、點起夜燈，讓原本商業氣息就濃厚的牛車水街市，增添了一股的節慶氛圍。然而，冠狀病毒的疫情重創牛車水的經濟，許多背包客棧以及紀念品店因為觀光客不再造訪而倒閉，原本繁忙的橋南路上也多了許多空置的店面，入夜之後車輛呼嘯而過，便略顯冷清。中秋佳節到來，橋南路又再度點亮了璀璨的夜燈，溫暖的色光以及吉祥的祝福語，在艱困的時代裡，大概是所有人共同的心願吧。

｜十月十七｜

十月的第二個禮拜某天拜訪客戶後便感到身體不適，在家休息幾天後依舊未見好轉，到診所做快篩後醫生給了三天病假，吩咐病假期間不可出門。這幾天懶得煮飯，除了早上處理些公司的急事，剩下時間大都躺著休息，吃飯時間便滑滑外送app，叫些清淡的食物。新加坡的檢驗體系尚稱完善，週一早上做了快篩，週二早上就收到簡訊通知，篩檢結果為陰性，讓我鬆了一口氣。只是從來不會藥物過敏的我，居然長了許多紅疹，除了身體不舒適，情緒也十分低落。打了一通視訊電話回家，發現終究還是家人的支持與關心最足以療癒身心。等到身體恢復了差不多後，週末約了好朋友到新加坡中部的麥里芝蓄水池健行。飽覽晴空之下的湖光山色之餘，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砥礪、重新出發吧！

｜十月廿六｜

近一年來國境封鎖的日子裡，新加坡大部分的景點、公園都已探索完畢，許多景點湧進大批人潮讓人避而遠之，而自從聖淘沙的海灘在假日引入線上預約系統之後，週末可以消磨時光的地方也少了一處。這時拜訪隱藏在小巷中的咖啡廳品嚐美食，似乎也成了上班之餘、另一種撫慰心靈的管道。一間本地頗負盛名的抹茶甜點店進駐了家附近的恭錫路（Keong Saik Road），讓原本就是咖啡店與酒吧林立的小區更加迷人。這天午後踏進了設計簡約的店鋪，點了蛋糕與茶，坐在落地窗前看著老舊的店屋是如何再度展現生命力。小小的抹茶蛋糕倒也十分有份量，茶香濃郁、糕體扎實而有層次，配上甘苦的熱抹茶，讓人得以在這樣的解憂的空間裡度過午後的時光。

｜十月卅十｜

在可以旅行的日子裡，很喜歡早起看日出，在異地的城市走過尚未甦醒的街頭，坐在海墘等待艷火的時刻到來。不管是台東婆娑之海那東昇的璀璨金光，直布羅陀映照那從沈睡中甦醒巨岩的粉紅雲彩，還有去年在檳城姓氏橋，水平線上令人陶醉的漸層。從日出開始凝視一座城市，似乎讓我更能貼近天地的脈搏。因為公司的淨灘活動，有了早起到東海岸的藉口。清晨的海面反射著陣陣金光，很美。好喜歡這樣的時刻，波瀾不興，靜影沉璧，海平面以上映著的金光，彷彿亂世中的一切都得到了祝福。

｜十一月初二｜

年底的會計師考試逐漸逼近，兩週的假期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讀書，只有傍晚時分偶爾出門透透氣。雨後的駁船碼頭少了遊客，十分寧靜，只有慢跑的人們行經時濺起陣陣的水花。河水上的倒影在天氣許可下十分完整，河畔一系列殖民地時期遺留下來的政府廳舍、以及後方現代的大樓在水面相映成趣，一切都是那麼寧靜祥和。在開始上班之後偶爾會想起學生時代的往事，有時不禁覺得如果能再次重回學生身份，專心讀書、沒有工作的壓力與煩悶，應該也是十分快活的一件事吧。但在這場疫情中學習到最重要的，便是要把握當下、專心於眼前的目標，畢竟世界變數太多、人生不同的旅途也會遇到不同的選擇與各式的困難與關卡，在我們能力範圍內能做到的，大概就是擬定目標並朝著它努力前進吧。希望年底的考試一切順利。

｜十一月初八｜

困在赤道的日子，最常來吉寶灣（Keppel Bay）入口的拉柏多公園（Labrador Park）看海。因為面海的濱海長廊，有著海峽帶來的陣陣浪濤和海風，在閉上眼睛感官放大之時，彷彿能帶我回到在台東高山下那片婆娑的洋。

｜十二月十七｜

密集準備考試的兩個月，生活的移動範圍就只剩下家與客戶，週五下班偶爾和朋友同事小聚，週末傍晚到海邊走走。算一算，今年來拉柏多公園看夕陽的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。大概是因為夕陽時分晚霞燦爛水波不興的祥和，是紛擾的2020年中最溫柔的存在。

｜十二月廿一｜

考試前兩晚，結束了一整天的複習，來到濱海灣放鬆心情。年底新加坡的疫情已經趨向穩定，但大型群眾集會仍舊有風險，政府也宣佈年末的跨年晚會將會取消，和國慶慶典一樣改採以分散至各市鎮小規模舉辦的模式。而每年跨年重點的濱海灣煙火，也將改以魚尾獅和浮爾頓酒店為背景、名為「Share the Moment」的燈光秀代替。這段必須同時兼顧工作與考試的日子裡，總是感到壓力籠罩，不知不覺回想到五年前初次來到新加坡時，就是這樣站在魚尾獅邊，仰看濱海灣燈火通明的夜景，期待未來可以來到這座城市展開新的人生。五年後的今天我已完成在獅城的學業、開始工作，回首五年來的種種，我告訴自己，不要忘記初衷。

｜十二月廿七｜

考完試的日子輕鬆了許多，同時迎來了年末長假。聖誕節後的這日再度拜訪拉柏多公園，午後的一場大雨把我困在海邊的涼亭。儘管大雨滂沱，但在涼亭裡閱讀，同時擁抱著陣陣海風與噴濺的雨水，我感覺到無比清新。這天的陣雨結束的很遲，直到夕陽即將西下時天空才逐漸清澈。也正因如此，雨後的兩座彩虹伴隨著雨過天青的夕陽，在空氣中折射出魔幻般的色彩，滿月前的明月也早已高掛天際，映著美麗的七彩天空，讓人不禁直呼幸運。

對，就是幸運。再見2020。希望好運可以持續下去，2021是個更好的一年。

（完）